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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常利先生谈油画写生

 

马常利先生谈油画写生

 

马常利,1931年出生于河北山海关,中央美术学院教授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提倡写生在当前的现实意义。

我觉得在当前提出来重视写生,是时代对我们提出的要求。前一时期,引进了西方的许多现代艺术,取得了一些成绩,这是不可否认的,但在我们国家里,有些东西也还不适合。另外一方面就是现在很多人认为搞现代艺术不需要传统的一些东西,没有必要去研究。我觉得这是片面的思想。比如,现代艺术里的流派很多,但要是没有写生的色彩锻炼,色彩修养不是很好,要想画到像超写实的绘画作品程度,或像过去罗中立画的《父亲》那样比照片还精致细腻的程度,是不可能的。但要想使整个画面感人,就不能光靠细致,还得需要借助于色彩。色彩要进步,就必须要依靠写生。经过写生的训练,然后再去创作。我认为,一个画家的发展应该在起始阶段有一个牢固基础,有这样的基础以后可以表现本人的个性。每个人对生活、对艺术有不同追求,这个不是矛盾的。现在欧洲对写实不太重视,但还是有。

我觉得中国必须要坚持重视基础。在初学阶段训练打下良好的造型、色彩的基础是很重要的,打完基础以后再进行不同的发展。若能重视这一点,再加上我们有中国自己的传统,在今后的世界美术发展史上,中国会有大的贡献。

如果重视色彩,光借助照片是不行的,解决不了问题,还是要靠写生。写生不是单纯地靠画,而是通过写生提高色彩修养,什么是色彩修养,就是经过训练,你的眼光就提高了,认识也提高了。做为学生,在观摩欧洲优秀的作品,和国内有成就的画家的作品后,色彩格调会逐步提高,眼光就能达到所谓的不“俗”不“土”的境界了。我就记得我原来看前苏联的电影,色彩很像油画,就是因为前苏联的电影界很重视美术,而且在油画中借鉴了很多,一个是真实感很强,再一个色彩很动人。所以我们在学习的时候,从前苏联的电影中都能学到。学习不是整天地画,而要多方面地汲取营养。从色彩上来讲,可以从戏剧、电影各方面去学习,比如说中国的戏剧及民间艺术,它是装饰色彩,这样组成的画面也很好,也可以从中借鉴。所以,提倡写生不是孤立的,还包含有其他方面的因素,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,可以在里面体会一些东西,可以充实一些,站得更高一些。

 

写生与创作的关系

 

对初学者来讲,写生是作为基础训练的主要手段,训练造型或训练色彩,但这还不是它唯一的目的。因为写生是一定要面对生活,要到生活里去的。比如你要画人物,就要到农村,到厂矿,或者到各阶层的生活中去;你要画风景就必须到大自然中去,通过写生去深入,去了解,去感受,所以这本身就带有创作性。

我是边教学边进行油画创作的。我的创作都是写生后进行的再创作,所以我认为写生和创作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。

就拿我来说,在生活中我感觉到我有激情了,有一定的发现了,就想表现出来,那么接下来就进行下一步的创作。这里说的创作有两种手法,一个就是当时就有想法,有意识地去写生,有目的地去处理;还有一种就是作为一些素材,围绕某一主题来画。

说到目的性,就举1956年我去西藏写生的例子吧。当时去西藏是带着一个创作任务,创作一幅表现军民关系美术作品。去之前我还没有形成一个我所要表现的画面,后来设想通过表现解放军修康藏公路,把落脚点落在军民关系上。去之前我到图片社、中国革命博物馆,查找了很多关于这方面的资料。去了之后,我采访了曾经参加过修路的军民,了解他们的艰苦工作。但我感觉要单独地表现筑路,仅就一个筑路场面刻画没什么意思,仅仅能表现出艰苦的修路情况,回味不深。藏族中有一首歌颂康藏公路修建的民谣,最打动我的歌词就是,形容康藏公路像一条金色的飘带把拉萨和北京联在一起。我觉得非常富有诗意,于是就想借用这个意象来表现我的主题。后来我在山路上看到,有一位藏族妇女在山头上看远方的汽车过来后就凝望着汽车。我想这可以成为一幅画,所以就有了这幅名为《幸福之路》的作品。表现了这条路修完之后,公路的往来运输给藏民的生活带来了变化,带来了幸福。当时的写生就是画一些藏民,画一些环境,因为当时的条件不是很理想,没有相机,而且地点总在转移,所以素材还不是很成熟。后来我又去四川阿坝地区,是背着行李去那边做补充的,画些素材,画一些人物和一些山,构图确定后我就开始画这幅创作。

 

朝晖 布面油画

朝晖 布面油画 80.3×65.2cm 2000年

 

湖中林影 布面油画

湖中林影 布面油画 31.8×41cm 2000年

 

秋韵 布面油画

秋韵 布面油画 100×80cm 2004年

 

另外一种是为了某个创作的需要去搜集材料,提高技巧,到某个地区来体验进行写生。刚才也讲了写生的目的有几种,首先作为一种习作性的训练,早中晚选一些景物来画,但这个时候我建议不要急于求成,不要赶着去抢画。你到那儿可能很激动,马上就想画。我一般不是这样画,我是起码头两三天不画画,我观察,我到处走,到处转。因为自然界是千变万化的,比如同样一个景,我这时候看可能不好看,另外一个时间看就好看。有些场景可能是受光面好看,也可能是逆光面好看,这就需要观察。我把它记下来,或是搞小构图,这样几天下来就对要画的景物有感受了。你可能感觉到我没画,但是我画出来得东西才是我感受到的,而且我是应该抓到的东西抓到了,不会是乱抓。也可能有几张感觉会很好,也可能很平淡,我只是做为练习。我觉得下去写生是很重要的。另外,在写生的时候,要借助各种辅助手段。比如,有的色彩是一下子没法记下来的,你就可以画一个小构图,把颜色用文字记录下来标在旁边,回去就可以作为记忆画出来。或是把当时画的回来后补充一下以达到你要的效果。再一个,我非常提倡默写,这个默写实际上就是一个记忆。一个是观察好,一个是记忆好。

室外写生对创作的益处非常大,比如最基本的东西、造型。你写生的时候,所画的人物都是动态的,一定要靠你的速写,你要是没速写能力就把握不住对象瞬间的动态。我认为生活中典型的东西,相机的快门也可能留下,也可能抓不住,因为它有时候一瞬间就没了,速写有时候就带有记忆性。从我观察到记住,就要靠我的记忆,这时它在创作中就有用了。

色彩上也是,色彩上你通过写生,特别是室外写生对油画创作非常的重要,因为我们在创作的时候,可能接触到你日常生活中所没有接触到的。生活是多元性的,不可能什么都是在室内画成。在室内着重的就是肖像画、静物画,这点通过写生,在造型上,色彩上也有提高。但你要扩展你的创作题材就觉得不够用了,因为创作题材多种多样。你要是画别的,它可能是室外的,有一定的室外环境。那么人和自然的一种关系,把它画出来,写生对这就有很大帮助。写生要接触多种多样的情景,比如春夏秋冬,画不同的场景,农村或城市,这些多种多样的景象就都能够得心应手地把它表现出来。那么在进行创作的时候,根据主题,需要画什么样的东西,就很容易地把它表现出来;否则的话,它就不像。比如总是在画室里画静止的人物,你要画外面生活的场面就难了。相比较而言,画室外风景要比室内画要难一些,难就难在室外的变化太快,因为油画不像国画,国画要求把自然形象掌握住,并不太拘泥于时间的变化和光线的变化。油画就讲究条件色,在一定的条件下,一定的光线,一定的时间下,人和物的变化,这种变化它又不像是在室内长期静止总是那样的,它每时每刻都在变,所以需要你把它一个时间段的特点画下来。这就需要你对色彩、对自然的一些规律必须有一个熟练的经验才能很快的把握住它,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是比较难的。

 

关于油画的民族性问题

 

我们生活在中国,这个大环境对中国油画有潜移默化的影响,油画是外来的艺术品种,其真正的传统在欧洲。这就造成中国画家学油画,对于油画传统的东西不是直接借鉴,而多一张画片似的,就是说它没有那种色彩魅力和生动性。但是有时候还是要借助照相机,比如我们去一个地方,你看那棵树很好,但没时间把它用素描表现出来,你可以用照相机把它拍下来;或者一种特定的光线一下没有了,照下来作为参考,但画画时还要用自己的感受,在你原有的绘画基础上进行创作。

画家不同于摄影家,他的眼睛必须要敏锐,并且可以通过自己的主观处理来完成画面。你观察了一些景物,然后根据你的立意,你可以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图把它强化,即使在写生时也可强化。强化有几种方法:一个是色调,你感觉是冷调子还是暖调子,形成的是种什么气氛,是朦胧的还是强烈的,这个在画面的处理上都可以有意识的加强;再有一个取景时可以有取舍,当然一般写生时也有取舍,根据我这张画的需要,树木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,山是高一点还是低一点,都要进行处理。像吴冠中先生,他画风景时可能就是这边看看,那边看看,以某一个地方的景为主,然后把其他的物体移过去。

 

我画写生的写生材料

 

在材料的运用上,我写生大多是用卡纸,主要是白色的,有一些有点灰色的底子。为什么用它们,主要还是和当时经济条件有关,像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“文革”以前,咱们国家的条件比较差,为了解决纸板吸油问题,需要在油画纸上做些底子,做一些加工,就和做画布是一样的。那个纸不能太薄,要稍微硬质一点。那时候还没有乳胶,我们就用骨胶,熔化后够一定粘度,就把它先做第一步底子,刷几遍,然后就不渗了,在刷上立得粉做白底子。还可以做成有布纹感的,就是做的时候压一层纱布。还一种就是用滚子,就像我们原来印试卷似的,就是加立得粉合适的时候一滚就会有颗粒,根据它的粘稠度不同可以做细一点的,也可以做粗一点的。这样一次可以做很多张,多数都是一样大的,因为这样比较好携带,一样大,少数也会小一点。现在当然有卖的了,那时候卖得少,大都靠自己做。

当时交通运输方面也有困难,所以你不可能带着画布、画柜,我们那时候是背着画箱,还有夹板箱,去一些地方,比如去藏区有时需我们徒步走,这种比较偏远的地方也没有汽车,还要背行李,可不像现在。但是你要真想在生活中抓住点东西,就不能浮在上面,交通方便的地方不一定是你所需要的,你就需要克服各种困难,想办法深入进要去的地方。

 

写生与我的艺术人生

 

我1949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绘画系学习,那时美院有绘画系,雕塑系,陶瓷系,因为原来叫国立艺专,还有音乐系。绘画系不像现在有国画系、版画系等等。当时要培养的是普及美术工作者,而不是培养画家,所以我们那时候下功夫比较多的是画素描,另外当时需要普及的一些东西,比如宣传画、连环画、年画、还有雕塑、工艺美术、美术字、二方连续、四方连续、一些设计等,都要接触,就是没接触油画,就画水彩。

我从美院毕业后留校任教,我们开始建立附中,在教学之余我还负责教务工作。1959年我创作了《幸福之路》,邵大箴先生写的评语里说:“人们在他的作品中,发现年轻画家的油画很有意味。和那个时期大陆普遍流行的虚张声势、剑拔弩张的画风不同,他画得实在,语言风格质朴清新而雅致,给人以亲切感。”在1959年那个时期就比较强调艺术为政治服务、艺术要画一些主题性的东西。那个时候能够以景为主画一些抒情性的东西的人很少,但内容上主题性的东西还是要有,要歌颂新社会。1960年我进外语学院学俄语,原准备留苏,后因两国关系破裂而没去成。后来我在罗工柳先生任导师的油研班学了两年多。在油画研究班,我的油画色彩有了一个飞跃,对色彩的认识上、对油画的创作上都有很大的提高。1963年毕业时我的毕业创作画的是《高原青春》。1964年我被借调到革命博物馆,画革命历史画,搞了一年,文化大革命开始了,结果半途而废。1974年我又被调去了继续完成这个任务,画《秋收起义》,这幅作品现在被革命博物馆收藏。1964年到1965年文化部又派中央文艺慰问团到大庆油田,我们是作为搞美术创作去的,在那呆了几个月。到北大荒正好是冬天,晚上是零下28度,你的是间接借鉴,这是不利的一面。有利的一面就是我们有中国画的传统,中国画在传统美学上是不同于欧洲的,它有自身的特点。一般讲,中国油画家应该在掌握欧洲油画的前提下吸收中国绘画的精髓、一些好的传统。好的传统,从形式上或是手法上也可以借鉴,但主要是美学观念上。比如欧洲的油画风景画和中国的山水画,在表现的侧重点是不一样的。欧洲的风景画一般都是主张如实地再现,把看到的景物表现出来。中国画则不然,它是对某一个地方的山、某个地方的景,整体感受以后有一个立意,再把这个立意表现出来。而且中国画特别注重意境,这就是说画家把对自然的一些感受,通过构图,色彩,造型等各种手段,加以整体处理后变成一个独特的意境。我觉得油画应该从这方面吸收,它不是简单地,如实地画得很像,或某一个光线下很强的一个东西。特别在风景画里面更应该注意意境。我也是想往这方面努力,所以比较注重诗意。

我们有时画写生不一定画得时间很长,在很短的时间里把需要表现的东西表现出来。这么画有一个比较好的方面就是生动有激情。在画的时候考虑的不要特多,完全是凭感觉,它在造型上,色彩上,一气呵成,感觉不是在那里磨来磨去的。有的同志画得不错,很完整,他们的优点就是很完整,感觉每一张都是一张完整的画,但缺点是太注意完整了,而缺少激情。我的很多写生都在用笔上很随意,这样感觉就生动一些,还有一种写生是为了创作,有的要求局部也很具体、很完整地写生下来,这对于创作来说也很需要。

有的风景当时画的时候,带有一些比较完整的内容,但多数还是回来以后把它再分解,可能利用某张的某一部分,某一个景,或某一个人物动态,经过观察后再综合起来,这才是我的表现意图。

我不反对用照相机,但我反对依赖照相机,照相机只是辅助创作的一种方法,而写生却是不可缺少的。使用照相机,特别是初学者,容易造成很大的弊端,因为照相机所反映出来的东西,比如画的色彩,不是我们肉眼真实感觉到的,它冲洗出来不是偏蓝,就是偏红,另外,它的层次和肉眼观察的也不是一样的,所以你如果没有一个很高的色彩修养,写生经验比较差,要是依赖照相机的话就害了你。那样画面就总像手不能沾铁器,否则就要被粘住。我们就穿就是志愿军穿的那种衣服。去矿区带着两个贴饼子,饿了把它放在炉子旁边就着开水吃。有时候下大雪,刮着大风,就是不让你干活你也得动,要不冷得受不了。下班坐在班车上全身发冷,帽子的皮毛上,眉毛上都是冰渣。在那只能画一些素描,画油画速写时颜料都被冻住了。即使是在5月份画油画,也很冻手。我在那最后完成了一张创作《大庆人》。那张画是表现石油工人交接班,早班接晚班,而且是在风雪之中,其实井架间的距离是很远的,只能看到一个,后面的就特别小了。我为了体现油田的这种气氛,画得近一些,井架林立,井架又象征石油工人像铁塔一样。大庆油田有一个劳动模范叫王进喜,就是“铁人”。我这张画开始就叫《铁人》,后来美协看了以后说干脆叫《大庆人》,并出版了这幅画。1965年我画完《大庆人》后,就开始搞历史画,还没搞完,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,运动陆续搞到1974年,这10年的时间,都停课了,也不招生了,也不许画画了,就是搞运动。直到1972年才开始让画一点。1974年以后我们大部分都回来了。回来了就教工农兵学员,这些工农兵学员里后来还的确出了一些画家,像现在美院的李延洲老师,他当时就画得不错。粉碎了“四人帮”后,美院1978年开始正式招生,就是杨飞云、朝戈老师他们那届。

 

潮 布面油画

潮 布面油画 91×65.5cm 2000年

 

莲池 布面油画

莲池 布面油画 100×80cm 2003年

 

江南水巷 布面油画

江南水巷 布面油画 73×56cm 2003年

 

我原来就喜欢画风景,“文革”前我没有进行过风景创作,都是主题性创作,或者是一些风情画,画这些风情画就跟风景有关系。我画肖像画很少,就是画肖像,也是以写生多一些。一般真正有些主题内容的作品,都是表现生活里的人和自然的一种相互关系,这跟我长期地、经常地画风景也有些关系。所以在艺术上我也就慢慢往这方面走,以景为主,画一些抒情些的,富有诗意些内容的作品。我以前受俄罗斯绘画影响较深,但也很喜欢“印象派”的作品。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,接受“印象派”的东西比较多一点。慢慢地就这样一点点开阔视野,在艺术观念上也变了一些。再有就是接触欧洲的东西也多了,一个是咱们国家把外国的展览引到国内来,另外我们也可以出国访问,也曾经到过法国、英国、荷兰、比利时,看了一些大师的原作,在色彩修养上也提高了。同时更坚定了自己在艺术上追求真、善、美,确信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艺术思想。

 

早炊 布面油画

早炊 布面油画 22.5×37cm 1961年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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